詹姆士·沙姆斯，不只是李安背后的男人
原创：深焦DeepFocus
编者按：
2017年开年的圣丹斯，不仅汇集了北美影坛的新晋导演，也不乏众多好莱坞熟悉的面孔。在大雪风飞的圣丹斯第三日，深焦DeepFocus的记者有幸来到詹姆斯租住在帕克城中心的公寓，采访这位好莱坞的金牌制片人和编剧。
对中国影迷来说，詹姆士•沙姆斯（James Schamus）或许有一个更为人熟悉的身份，那就是李安多年的合作伙伴。这位被戏称为“李安背后的男人”的知名电影人，不仅参与编剧了李安的《推手》、《饮食男女》、《冰风暴》、《卧虎藏龙》和《色戒》等优秀影片，也制作了《断背山》、《达拉斯买家俱乐部》等优秀的奥斯卡获奖影片。
而事实上，詹姆斯的电影从业身份还远不止这些。毕业于伯克利大学英文博士学位的他，目前正兼任哥伦比亚大学艺术学院教授，授课电影史和电影理论。在02年至13年期间，他则担任美国焦点影业（Focus Features）的CEO。在詹姆斯领导下的焦点影业曾推出了一系列优质的高票房影片。2013年离开焦点影业后，詹姆斯开始着手自己的电影制片计划并在纽约成立了自己的制片公司，Symbolic Exchange。2015年，带着自己新公司，詹姆斯选择了北京亚太未来影视公司作为自己长期的合作伙伴。2017年初，由亚太未来投资，Symbolic Exchange出品的《童心无归处》（Casting JonBenet）和《坏小子的街巷》（Dayveon）亮相圣丹斯电影节，影片首映当日即获得业内外的广泛好评，之后更以高价售出市场。
这次在与深焦记者的对谈中，詹姆斯多次谈到他对中国电影市场期待与看法，他坦言，美国的电影市场早已衰退和僵化，年轻人不再爱走进影院看电影，而中国电影市场正是一片欣欣向荣，充满潜力的黄金时代。当然，饱含乐观期许之外，他也真诚地希望并建议中国电影市场早日完成电影类型的细分，建立起更成熟的产业制度和市场体系来维持电影文化的活力与繁盛。
深焦：我们观察到这次您监制并制作的两部影片《童心无归处》和《坏小子的街巷》都是由北京的亚太未来影视公司投资的。请问怎样的契机让你们开始合作，合作的经历又是如何的？
詹姆士·沙姆斯：与亚太未来合作的过程非常棒，我必须说这次合作是我之前没有完全预料到的无压力和轻松。相信大家知道，目前中国和美国的电影制作公司已经有非常多的合作。而且目前中国经济市场也有着非常大的资金流动正流向好莱坞，通常有上亿资金。
当年我离开焦点影业的时候，很多人问我是否要自己成立一个国际化的大制作公司，事实上我毫无兴趣。因为我做公司做了太久，甚至有时要不得不因此远离电影制作，因为打理公司实在要花很多时间了。而我自己真正感兴趣的计划是，回到电影制作业里，然后慢慢地，有意识地培养，不是创立新公司，但是积累资金做项目。
有趣的是，一开始在电影行业里很少有人能理解我这个想法，但我始终认为，做电影首先应该是制作，制作一部好的电影，然后在这部电影的名声之上再建立一个公司。我非常高兴我能找到亚太这样一下子就理解我这个想法的合作伙伴，他们理解好的电影公司是需要根据好影片而建立的。只要我们深吸一口气，然后小心谨慎地和有才能的人合作，会有好的作品出来。
目前为止，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我们首次合作的这些影片，都是非常独立的影片，但合作都很不错。同时我很高兴，因为这些影片都是很有市场前景会盈利的，他们也是来自不同背景的原创作品。在其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光明的电影前景，不止是重复过去的模样。
深焦：在过去与外国媒体采访中，您曾经提到过您觉得亚太未来是一家具有“独立精神”的影视公司。您为什么这么说？
詹姆士·沙姆斯：对，我这样说过。事实上，当时我和很多公司都接触对谈过，不止是和中国的公司，也有美国本土和欧洲的公司。他们都是大公司，都有非常大的企业结构，这些公司我之前就打过交道，也习惯了。而我当时是在特意寻找那些还没有大型企业结构的合作伙伴，但又有很强的创业精神的，他们能不被所谓的大企业结构困住而很快前进并快速甄别机会。
目前除了这几部已经对外公布的影片，我们和亚太未来的合作另外两到四部影片也会在最近的两三个月对外公布，有些比目前这几部影片要更大制作，那些片子里有一些大明星之类的，所以你可以能看到这种合作正在有机地增长。
我希望这种合作方式是正确，其实我们经常可以看见很多大电影公司负责人想转行自己做独立影片制片人，他们总以为很容易，其实不花个三到五年是很难做到的。
所以我选择的方式是有机地并且很具体从独立影片着手，这样我们也可以出品电影出品地较快。目前我们和亚太未来仅仅是合作了一年到一年半，但我们已经有了这些影片。所以你看，这都正向好的方向发展呢。
我希望你们喜欢这两部片子。而我们现在正在后期制作另一部由亚太投资的影片，下个月我也会去巴黎看最终剪辑，片子叫做《炼狱信使》（A Prayer before dawn），那部片子是在泰国拍摄完成的。不知道到时候来不来得及赶上戛纳电影节，如果来不及，我们会投向多伦多和威尼斯电影节。
深焦：我特别喜欢《童心无归处》这部影片，听说它也入围了柏林电影节全景单元，恭喜！
詹姆士·沙姆斯：是的，它也进了柏林。对影片来说，那将是个非常好的平台。而且Netflix公司也注意到了这是一部真正优秀的作品，是部非常优秀的真正的电影之作，所以他们非常支持它。我们和他们也达成了一笔非常好的交易，从投资回报、创意上来讲都非常好，他们真正看懂了这部影片。昨晚的观众看到影片的时候也都惊呆了，他们没想到故事会这样展开，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受观众认可，这是件好事。
另外一部影片，《坏小子的街巷》我现在还不能透露具体交易细节，但是也是笔很棒的交易，其中包括了上院线和大型的网络发行保证。
深焦：两部影片的导演都可以算是新人导演，您是怎么找到他们并想和他们合作的？
詹姆士·沙姆斯：每部电影都不一样。在这个情况下，我会说，尽量保持一种开明的态度，并且认真倾听我们信任的工作伙伴们的意见。像《坏小子的街巷》，我的同事乔很早前看过一些制作中的片段，然后和我说，这个家伙是真的有料，有内容的。所以我们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参与项目集合的，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影片已经在筹备阶段了。
而《童心无归处》的导演凯蒂，更有趣，因为影片的另一个制片人是我的老朋友和同事，他是我三十年前第一部影片的合作制片人。他现在是《电影人》杂志的编辑，所以他对产业里每一个消息都非常关注。
我们有次正在聊天，他就提到凯蒂·格林这位导演和她的想法，然后我就感到这是一部需要被做出来的影片，而当时我正和亚太谈完一笔交易，所以我说，你猜怎么着？我们一起做吧。你也知道，这不是一部传统的影片，它没有剧本，所以我们必须有一种“一起干吧”的心态，我们相信凯蒂。她也证明了这种相信是对的。她今年正在做一个新的片子，比《童心无归处》更大胆、更疯狂，我觉得大家会被震惊，这是个会让人感觉非常强烈的片子，但我现在不能具体透露是什么题材的片子。
深焦：似乎现在随着全球化经济，电影产业正变得越来越无国界，但依然有许多作品是与其背后的文化息息相关的。站在一个制片人和制片公司的角度，您觉得要怎么样去甄别和选择那些有强烈本土文化色彩的影片？
詹姆士·沙姆斯：我得说，电影产业全球化，一直以来就是如此的。甚至在好莱坞最繁盛的那段日子，就已经有了全球化的电影交易。国与国之间不止金钱有所流动，包括人才也一直在流动。我们总会有一个概念似乎，好莱坞是个电影王国，总是对外输出电影产品，然而事实上，有很多外界元素一直流向好莱坞，并且事实上，好莱坞甚至都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没有人在好莱坞公司做电影，它只是一个概念。所以我们时常会看到一种经济和创造力流动于各个国界之间。记得吗？索尼是一家日本公司，环球影业也曾经由日本人掌管，所以有一段时期可以说好莱坞是属于日本的。
而现在的好莱坞，当下看来，中国的资金正对其有着巨大的影响。不过资金的借贷并不是决定因素，市场才是决定因素。早年，也有很多对好莱坞的投资，其中包括有印度、迪拜的之类。但这些国家并没有发展很大的国际化电影市场。印度有自己的影业但更多是本土影业，向内发展的，它们目前有些变化但变化得不快。日本电影业之前也一直在内缩，好在现在又向外延展了一些。
而中国，却在他们的另一边，中国正拥有一个不断增长的电影市场。有这样一个事实，中国观众现在，就目前看来已经在有意识选择好莱坞类型的影片，这让资金流转变得很不一样。之前的资金一直被本土电影产业拥有，现在那部分产业有些降温了，当然这是和地理人口变迁和城市化有关，去看电影的人更多了。
当然也要小心这个现象，这样的大规模电影热潮还是有缺陷的，不过我认为缺陷只是相对的，优点是更真实存在的。中国电影市场会持续增长，而中国导演们也应该会注意到，当你拥有这么大的一块市场蛋糕的时候，你最好还是做些优秀的电影。必须得记住，观众并不蠢，他们是能分辨的。（笑）
深焦：对，您曾经说现在的好莱坞已经不属于美国，而应该做片子给二十多岁的年轻中国人看的。
詹姆士·沙姆斯：是的，这个我是在伦敦的一次演讲上说的。而当时媒体的反应，正好论证了好莱坞可以多愚蠢。《好莱坞报道者》当时截取了我的话，认为我的意思是在取笑好莱坞，好像在说，“天哪，好莱坞的片子居然都是给中国人做的。”这太可怕了，于是我给他们写信，我说你要听完整的演讲，做片子给中国年轻人是件多好的事，至少你拍片子还有人在看，而中国是当下唯一在不断增长的电影市场了，所以你们得注意了。中国观众并不蠢，他们是聪明的。
《好莱坞报道者》当时态度还挺好的，他们当即让我写了一封信给当时的编辑解释这件事。不过就这件事情本身，当好莱坞听见我说的话后，立马把它当做是消极的而不是积极的一个事情来看，这一现象本身就是一个信号：说明教育是双向的。不是说好莱坞要教导中国什么，而是“你们该醒醒”。
深焦：您曾说您认为美国电影市场越来越僵化，中国电影市场则充满潜力。那么，您如何看待中国电影市场当前有许多高票房但是低质量的影片这一现象的？
詹姆士·沙姆斯：就像我说的，观众的品味一直在上升。可能过去中国观众还会走进影院去看低质量的影片，但他们现在面对低质量的影片会说，“不了，谢谢”。这是个很大的挑战，是个很好的时代。
所以创作者要注意了，这里有这么大群的观众，他们正要求着好的影片，这是他们的权利。前几个月，我在北京有这样一个座谈活动，有人问，“我们能从好莱坞学习什么？剧本创作之类的？”
然后我说，“去看看美国每周排名前25票房的电影，有23部都是很糟糕的，所以你为什么要向它学？”你懂我的意思，他们都是烂剧本，偷懒的创作，他们只是商品，称不上电影。但其中有一两部，是非常好的。所以不是每一部好莱坞影片都是好的，不是的。同样中国也面临这样的挑战。
深焦：您曾经在文章中提到，电影是没有未来的。并且您说过，中国电影市场和美国电影市场在很多方面有相似之处，那您是否会担心中国市场会重走美国电影市场的老路，繁盛过后开始迅速衰退？
詹姆士·沙姆斯：就算真的是那样，那还得有一百年左右呢，所以不用担心。生活中做预测这件事本身就有些可笑，花时间担忧未来不如把眼前的市场做好。而且我也说过，虽然电影死了，但很多东西都死了但他们还存在，并且不影响它们伟大的价值。
深焦：现在电影有很多革新技术的创新似乎想证明他们还有未来。包括之前李安运用了120fps去完成的新作品《比利·林恩的漫长中场休息》，您认为那会是电影的一种未来吗？
詹姆士·沙姆斯：毫无疑问，李安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在电影作为媒介的这一历史上，就声音和画面的强烈程度，饱和程度一直在改变和提高。过去的经历一直在推动电影的边界，从默片到有声时代，从黑白到彩色，从方屏到宽屏，从2D到3D，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而下个时代将会到来，只要是更强烈和真实的观影体验，观众都会对其有回应的。
不过就像我对李安说的，未来的问题就在于它是未来，它不是现在。当然，李安已经根据《比利·林恩》（的票房）有了这份体验，但这并不代表李安的选择是错误的。李安的选择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他只是碰巧成了那个比其他人都更先正确的人。
就《比利·林恩》这片子来说，可能他进展还是有些太快了。这就像是全年最大的一个派对，结果你去早了，当时看上去可能不像个大派对，但它就是会成为个大派对。李安一直在不断地推动电影的边界，他也在宣告着电影的未来，这是毫无疑问的。并且我认为，中国比美国要更有准备和愿意去拥抱这样的未来。李安不会放慢他的步伐的。
深焦：您个人是否会参与到这种电影革新创作里？比如现在热门的VR技术，它也在测探电影的边界？
詹姆士·沙姆斯：VR我很想去参与，只是我现在太忙了。我一直没有觉得自己该是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过我知道李安是的，他很自然地就做了。就像我会说，斯皮尔伯格没有创造电影，但是他也做的不错。李安是在创造新的电影可能，我也很高兴一直和他有着各类的合作。这些总是充满挑战的，但正是这个挑战让一切变得有趣。
深焦：最后聊一聊您有什么话想对中国观众说吧？您觉得他们应该对电影市场有一些怎样的了解为好？
詹姆士·沙姆斯：我一直很兴奋能看到中国这样的电影市场，虽然说最近它的票房有些冷却，但并不影响它有成千上万的观众。而我认为对中国市场目前最重要的一步，应该是去做类型细分，并且也对观众群也进行细分。当然并不是说，观众一旦选择就必须得是某类影片的观众，你可以好几类都看。
我喜欢好莱坞大制作影片，我也喜欢《童心无归处》这样的独立影片。但要确保能在影院看到各种类型的影片，首先要做到电影市场的类型细分，并且拥有各类的影评人、发行方、制片方和产业群体致力发展各类不同的影片。
中国目前拥有的是一整个非常大规模的市场，我非常能期待看到这个大市场分化开来，变成小、中、大各种规模的电影市场。因为如果你知道怎么去调整市场规模，你就能在各种层面进行大量的产业运作，而且观众也会看更多非常有趣的电影。
中国目前在艺术电影上有非常多的人才，有一些甚至是世界级的电影大师，但是他们从自己本土市场的票房上所得到的支持却非常不稳定。而中国也还没有成熟的像圣丹斯这样的电影节。我觉得如果能在那方面做好，中国市场会有一番非常有活力的前景。并且，在那样的细分体制下，许多好莱坞现在在做的中等制作的电影，比如《爱乐之城》，它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制作，但可以在市场上很成功。目前在中国，这还很难达到。大家都想要大制作，吞下整个市场。但也可以感觉到，中国的电影市场正在变化，这些改变正在向好的方向发生着。他们也应该知道，细分市场是让电影文化得以持久延续和发展的钥匙。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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